不到一年将毕业离开合肥，从天府之国来的我曾厌恶这里

仔细一想，过不了一年，我就要毕业了，也得离开“合肥”这个城市。然而，在“仔细一想”之前，我一直讨厌这个地方。两年前，一位合肥的同学跟我讲，每当有外地来的同学向她埋怨合肥的诸多不足时，她就特别生气。这也可以理解，谁不会维护属于自己的城市呢？那个关于母校的说法是，母校自己可以被吐槽千千万万遍，却容不得别人贬低半句。自己的家乡也是如此。因为合肥不是我的家乡，所以我就毫无顾忌地去厌恶它。为了装作一个好的倾听者，当她难过地说完这些后，我展现出同理心，还指责那些对合肥的偏见之词。实际上在心里，我所想的和那些偏见之词是一样的。

我来自天府之国，那里有各种吃喝玩乐的项目，都是我喜爱的花样。当我处在一个地方，这里饮食不合口味，方言听起来像吵架，公交车会在半路上掉头，司机通过长时间鸣喇叭来警告前面堵着的车并且达到泄愤的目的，红绿灯就像摆设一样时，我心中不满，于是我开始抱怨，就像所有从外地来的人一样。这是一件不能更合理的事情，却不是一个合理的活法。

一年后回首，这个城市将留存我人生第三个十年的三分之一。生活经验告知，除极端不幸致苦外，时间能冲淡其他负面情绪。高中时，我对同桌有嫉妒之情。毕业那一刻，我才明白，嫉妒让我错失了与一人交好的机会。或许他曾能成为我的挚友，但此时已太迟。我的原则是，同样的悲剧不再重演。在悲剧尚未发生之时，我想记录下这个城市的美好。或许是关于在此处邂逅的人，或许是关于在这个城市所去过的地方，或许是我在这儿遭遇的糗事。毕竟，生活必须向前度过，然而它只能从后去理解。我原本期望能够写出十二篇《合肥记忆》，但或许无法达到这个数量。开始得越早，凑够的可能性就越大。而我现在才开始，其“胜算”难以知晓。

今天，我想先说说我在合肥认识的第一个男人。

我称呼他为阿龙哥，有时会直接喊阿龙。有时会说“我擦，你怎么在这儿”，有时则叫他“嘿”。在其他时候，我什么都不叫，只是打个响指。

阿龙在我对面坐着，从方便袋中拿出一颗大西红柿，接着就啃了起来。在最近的这很长一段时间里，阿龙不再把心思放在商品的价格上，而是开始关注别的方面了。以往，他会“货比三家”，现在他改成了“热比三家”。其意思是，他要持续对比不同食品所含的热量，一直到最终挑选出热量最低的那个。除了西红柿之外，他还能够从方便袋里“掏出”其他的东西。

两年前，我们选取了同一个导师。导师有要求，我们一毕业就来到了这座陌生的城市，提前进入实验室实习。毕业典礼大概在六月二十日，他没有参加毕业典礼，当天就来到了合肥；而我是在十天之后才过来的。当我得知这件事情时，我非常不解，这个新世界到底有多大的吸引力，竟然能让他舍弃本科四年青葱岁月的谢幕礼。结果他告诉我，“毕业典礼就是校长讲话，学生在下面听”。

导师让师兄给我们租房子，我不知房子地点，阿龙负责接应我。我原以为名字带“龙”字的人会是高个子，见到他后，发现他只比我高几公分，心中窃喜，不用有太多压力。因为预算和房源原因，师兄只租了一间房，也就是我们两个男人要睡一张床。那张床比较大，能够睡下两个既不高也不胖的成年男性。他睡的那一半床铺上已经铺上了绣花棉被。床中间虽然没有三八线，但划分得很公平。所以，我们一起睡了将近一个月。由于我不睡枕头，所以我们还没有到共枕的程度。

我们每天一起起床，洗漱完毕后，从冰箱里拿出酸奶和香蕉，一边吃一边走向食堂。在实验室看完一天的论文后，我们一起回去。当路过水果超市时，他会挑选一些正在促销的水果拿回去放进冰箱。他对价格很敏感，这完全印证了最原始的需求价格弹性的假设，即价格升高，需求就会降低。他的这台“比价机器”灵敏度很高，因为他会通过用价格除以净含量的方式来查看性价比。从他身上我能看到一些熟悉的身影，既有一丝亲切，又有对这种境况的疏离。同样身为“无产阶级”，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我从不将这些比较表现出来，而当他把我所有试图伪装的东西在我眼前演绎出来时，我就完全暴露了。

后来，水果的价格上涨了。因此，他决定去菜市场购买蔬菜来当作水果吃，像黄瓜和西红柿这类。接着就出现了之后生活中很有戏剧性的一幕：当我们走到路途的一半时，他会忽然从书包侧面掏出一根黄瓜开始啃。我很清楚他把黄瓜放在了书包的那个位置，然而师兄和另一位女生却对此感到莫名其妙。到了两年后的今天，回忆起这些事情，它们都成了笑料。当时这些事情让我感到惊奇，我疑惑这个世界上为何会有这般奇特的人。我曾在心中多次拍案而起，大声呼喊：“你怎能这样做？”“我着实佩服。”

我们居住的地方，卫生间特别小。在暑热的时候，即便在里面冲凉水澡，也会感觉热。我会尽快洗完澡然后跑去卧室吹空调。然而，他的行为让我很惊讶，他开着门洗澡，洗完后竟然一丝不挂地出来洗衣服。

我从卧室出门，什么都看见了，大惊，“你咋啥都不穿？”

他看起来并不慌张。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况。他说：“刚洗完澡啊，身上还是湿的。”

“你没用毛巾擦吗？”

“擦了啊，但还有水汽，现在穿上比较闷。”

我想要与他进行辩论，然而却发觉似乎找不到可以开始辩论的切入点。尽管我仍旧怀有极大的疑惑，那内裤仅仅是薄薄的一层，可究竟能够滋生出什么样的状况呢？

他满足了我关于“生活戏剧性”的全部幻想。然而在那个时候，也就是我们刚刚认识的那段时间，我并未觉得这是戏剧。

有一位女同门，除了我们俩之外还有她。有时我们三人会一起去吃饭，他那经典的“掏黄瓜”举动会把她吓到。最让她和我感到气愤的是，阿龙经常调侃这位女同门，说她应该去学学化妆。我明白，这样的话本不应该当面跟一个女生说。然而阿龙却说了。那时候，我觉得他太不重视听者的情绪了。其实，电影里那些吸引众多粉丝的“爱嚼舌根之人”也是这样。倘若真将那样的戏剧性搬到现实里，很少有人能够忍受得住，并且也不会觉得这样是好笑的。

我不太能辩赢阿龙，他说的话我大多都赞同，内心却保留着自己的想法。我一直认为，若让他与人讲道理，他有能力讲赢，我也不认为他会害怕。直到之后在一门课上，他被点名回答问题，他咳嗽了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起初我以为他在开玩笑，后来他才告知，他还没想好要说什么。

实习持续的时间大概在四五十天。他经历的是五十多天，而我经历的是四十多天。实习结束的那个晚上，导师邀请我们三个人到他的办公室进行单独谈话。我和那位女同门进去大概二十多分钟后就出来了。阿龙进去之后，让我们等了差不多两小时。在他进去之前，我就预感到，他会达到大家的期望。但我没料到，他会这么能说。我推测，导师或许都被他说得有些晕头转向了。导师只给了一个工作名额，其他的选择要么是读博，要么是出国。那个女生需要工作，因此导师劝说阿龙读博。在那时候，阿龙尚未决定是否读博，并且觉得导师给的课题有一定难度。接着，阿龙离开了，而我和那位女生留了下来。颇具戏剧性的是，阿龙后来还是读博了，不过是在另一位导师的名下。

阿龙是个好人。我内心确实这样认为。他喜爱分享，不论买了什么东西，总会送给身边的人。在本科时期，我也有这样的行为，买了吃的，整个宿舍一起吃。而如今，心里觉得没有再遇到像那样好的室友了，所以也就不常这么做了。然而阿龙不同，他就是想要给别人分享，于是别人也会给他送东西。因此，这实际上是一个关于谁先迈出第一步的问题。阿龙迈出了第一步。开学后，他有了新室友，与我不再同住一处。然而，他还记得我，时常给我送吃的。他很体贴，像去超市时，会询问新室友是否需要带东西。他买卡套买一送一，会把另一个送给我。每次看到新的消息，比如奖学金申请，他会把链接发给可能需要的人。当然，他也有过于体贴的时候。有一回，一位朋友购置了一堆新衣服，两只手都被手提袋占满了。接着，阿龙打算帮忙提这些东西。那位朋友婉拒道，不必了，确实不必了。然而，阿龙早已做好准备要从那位朋友手里接过这些衣服。他的举动甚至让人觉得像是要把那些手提袋给“夺”过来。自然，最终阿龙还是未能达成目的。一些衣服鞋裤在我看来，对于成年男性而言并不重。正因如此，那位朋友觉得没有帮忙的必要。然而，阿龙看到那一大堆东西后，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去分担一些。

阿龙是个有自律性的人，这种自律特质使他显得与众不同，并且促使他持续去适应新的生活方式。他之前从未接触过摄影，同时也觉得自己没有审美能力，所以他加入了摄影爱好者的交流群。当然，由于加入了这个群，他不知不觉间爱上了自拍，还购买了自拍杆，以至于之后每次出门，他的室友都得躲着他远远的。2017 年跨年之际，我参与了百里毅行活动，历经二十二小时走完了一百公里，这种经历有着独特的乐趣。我将此事告知了阿龙。随后，他开始投身于科考协会的活动。科考协会的每次出行都设定了名额限制，为了挑选出最为合适的人员，报名者需要参加为期较长时间的拉练，并且每天都要打卡，积分靠前的才有资格一同去进行科考。阿龙参加了两次拉练，每次都成功获得了名额。选择读博的阿龙，在未转博时就已达到博士毕业要求。阿龙想考注册会计师，仅用两年就考完了所有单科。别人只是想起才学，不想学就不学，而阿龙每天在图书馆从早到晚刷题。他会去打羽毛球，会去跳国标舞，会去健身房，会去尝试各种新事物。这就是阿龙，他要么已经迈出了第一步，要么正准备迈出那一步。

前两天我和他们宿舍决定一起吃顿饭，这让我感触很深。我想吃酥肉，所以建议去一家川菜馆。坐好之后，我们开始用微信点餐，找了很久都没找到酥肉，这时我才意识到有酥肉的川菜馆应该在隔壁另一家。当其他人都在试图选一些其他可能好吃的菜来弥补时，阿龙拿起书包说：“那我们还是去隔壁那家吧。”阿龙说完后就走出去了。看到他这样，其他人也只得跟着出去了。我们感慨，阿龙的这一行为很“特别”，他只是说“我不愿因为一点情面而破坏一顿晚餐”。

我点的冒菜快吃完了。阿龙手上的西红柿才咬了几口。所以我怀疑他已经吃完一个了。

“你吃第二个西红柿了？”

“怎么可能，吃两个干嘛？”

“你这西红柿怎么才啃了那么一点点？”

“慢慢吃，不能吃太快。”

我感到很奇怪，他现在为何变得如此注重养生。他在吃东西的时候会关注热量的多少，并且不能吃得太快。

其实今晚上我原本打算一直在图书馆待着。刚准备下楼去吃饭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叫“唐兄”。我很清楚这是谁的声音，然而却半天都没看到他在哪里。他说要去超市买些鸡蛋，还告诉我超市那边有小吃街可以吃晚饭，于是我就决定跟他一起去了。阿龙说，每天都在学习，偶尔去超市感受一下人间烟火，是很不错的。我赞同他的话。我每天都在围绕着同一个问题转动。最近我的情绪已经降到了最低处。很明显，我不应该再继续逼迫自己了。

我以前不知道“丧”是什么。我认为这是年轻人创造的时髦词汇，仅用于表达日常普通的难过或悲伤。然而，当我真切地觉得自己的情绪只能用“丧”来描述时，才明白什么是“打脸”。我以前一直觉得，失落就是人生没有目标，或是每天过得没有盼头，亦或是过度放纵自己而弄不清前进的方向。现在我意识到，即便每天都在忙碌，人也会有崩溃的时候。一个月前，我将论文发给了导师。半个月前，导师与我进行了讨论，并给了我反馈。由于这是与医疗相关的研究，数据又是医院提供的，所以我还需要再与医院讨论一下研究结果。没想到，医生说变量太少了，可能需要再增加一些。不就是增加一些变量吗？这应该很简单！然而，之前的数据中并没有太多变量，因此需要重新提取数据。还是很简单！因为要重新提数据，所以之前的很多东西都需要重新做，于是我建议把最新的数据也提取出来。新数据或许在审稿时更具竞争力。简单，简单，一切都很简单！我承诺，半个月就能得出结果，因为现在题目已经确定了，只是更换一下数据，重新走一遍前面的流程而已。

但是，我出现了错误。所提出的新数据格式存在问题，花费了很长时间也未能处理好。也罢，那就不使用最新的数据了，仅仅添加新变量吧。这很简单！然而，我再次犯错了。添加新变量之后，数据量从原先的三十万上升到了三千万，我的笔记本无法承担这样的运算。没关系，实验室有服务器，利用服务器不就可以了吗？可是，服务器是 Linux 系统，编程软件出现了一些难以理解的故障。好吧，直接重装成 Windows 系统就可以了。接着，进行了若干次重装操作，最终系统恢复正常了。此时，一切都看似顺利。然而，即便使用服务器，也无法带动如此庞大的数据集。我开始有了一些失望的情绪。这也不是很难解决，那就删减变量吧。最终，总算完成了任务，但我却不像之前那样精神饱满了。再次来到实验室时，总是感觉很疲惫，做任何事情都难以集中精力。我猜测，只要增添一些砝码，并且再忙碌一些的话，肯定能够好转起来。然而，事情却向着相反的方向进行了发展。我开始变得烦躁，内心不安，并且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所以，阿龙提议去超市买鸡蛋，我就跟着去了。我买了一大桶酸奶。我一直劝他和我一起吃饭，可他就是不答应，坚持只吃一个西红柿。我问他为何要控制体重，他说等减到一百斤，就能开始大吃特吃了。嗯……我跟他讲了我的事，他只说，“我会隔段时间来超市逛一逛，感受一下柴米油盐的气息”。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出了问题。或许一切的根源在于我许诺的“半个月”。若一切顺利，或许用不了半个月。然而，出现诸多状况后，我仍在逼自己。当每件事都不如意时，小的失望逐渐累积，最终达到了情绪爆发的临界值。也许，有时稍微慵懒一下并无不妥。

我进行了许多思考，然后向阿龙讲述了我的想法。人始终不是孤立的个体，因为在不同人的眼中必然会呈现出不同的形象。张三在李四的眼中是一个人，而在王五眼中则是另一个人，绝不可能完全一样。倘若我们要迎合每一种口味，那将会非常疲惫，并且也无法做到。人永远无法知晓自己在他人眼中的模样，只能清楚自己在自己内心的样子。所以，说到底，或许按照自己喜爱的样子去生活，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阿龙说，这个想法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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