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局局长程瀚：骨子里想做封建王侯，终获刑十七年六个月
他是公安局长，内心却想当“藩王”：
如果有警察起立敬礼慢了，他就打他耳光；如果有警察不同意，他就打掉副局长的一颗牙；开会时，他骂谁就骂谁，没人敢抬头、直视他；隔桌办公，下属要叫他“老大”，排队敬酒以示忠诚；他有好几个情妇，大部分都是女下属；在住酒店被偷拍后，他会私自调遣警察“用手段”跨省抓人……
今年7月，安徽省蚌埠市中级人民法院以受贿罪、徇私舞弊罪，判处安徽省司法厅原党委委员、副厅长程汉有期徒刑十七年六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四百万元。
法院认为，程汉共收受、索取17人贿赂共计1795.5万元，作为司法工作人员，其徇私舞弊，认罪悔罪态度不好，依法应当从重处罚。
曾任安徽省合肥市副市长、公安局局长的程汉，以“霸道”行为闻名，在接受调查时辱骂纪委调查人员，被移送司法机关后“认罪态度恶劣”。将“霸道”归咎于性格缺陷和狂躁，但背后令人震惊的滥权、敛财和腐败生活方式，表明这其实是一种扭曲的“三观”和专权的傲慢表现，是营造“人身依附”政治生态的刻意手法。
“暴君”干部是怎样成长起来的？果敢果断与蛮横霸道、独断专行的界限在哪里？现代治理需要怎样的干部作风？《瞭望新闻周刊》以案例为线索，深入挖掘，寻找答案。
看似“儒将”，实则“霸主”
今年55岁的程汉是合肥乃至安徽有名的“霸道官员”。关于他打人，流传着两个故事：一是程汉到派出所检查，一名警察正忙着在电脑前工作，没有看到他。另一个故事说程汉因为一名副局长及时起立敬礼，打了他一巴掌，骂他“瞎子”；还有一个故事说程汉打了一名副局长一巴掌，打掉了他的牙齿。
瞭望周刊记者核实，两起打人事件确有其事，且情节比传闻还要恶劣，程汉不仅打骂迟迟不敬礼的民警，还在多次内部会议上以此事作为反面典型案例，斥责其“无视规矩”。
“打副局长”事件，是因一次公务接待中的一件小事引发，程汉觉得副局长“没有陪好”客人，便当众破口大骂，随后对其进行殴打，用力过猛，打掉了副局长的一颗牙齿。
程汉身材中等，戴着眼镜，出身于安徽省公安厅机关文员，在媒体上的形象可以用“文武将”来形容。但在合肥市公安局内部，他的作风可以用“暴君”来形容——言辞粗鲁，喜怒无常，想骂谁就骂谁，这常常让一些警察不知所措，举报时胆战心惊，大多数时候都尽量躲着他。
局领导班子开会的时候，往往只有程汉一个人说话，其他领导很难插话，或者怕说错话被骂。
“平时局里干部开会的时候，他就坐在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大家，没人敢看他的眼睛，只能低着头做笔记。”合肥市公安局一名中层干部说，有一次，一个县公安局政委看他乱摸手机，就被程汉训斥了一顿，让他“滚”。
粗鲁就是“制定家规”
一个省会城市的公安局长怎么就这么蛮横霸道呢？
程汉在自白中认为，“自己缺乏修养，脾气不好，性格浮夸，稍有不顺就会勃然大怒”，都是不注重自我修养导致的性格缺陷。
据纪委办案人员介绍，调查过程中，程汉分析认为自己得了“狂躁症”，并将根源追溯到童年时家人的溺爱，“我想要什么就得给我，否则我就起不来”。
不过，不少受访者认为，这当然有性格因素，但也是一种“树立权威”的方式。
“其成为一把手后，充分利用一切机会树立自己的权威，极力构建以他为核心的个人依赖圈。”调查人员说。
人身依附，原指农民或农奴对封建领主的人身和经济依赖。多名警员称，程汉用各种手段扭曲、异化正常的政治规则和上下级关系，建立自己的“规矩”，还喜欢别人叫他“老板”，要求下属无条件忠诚。
程汉上任后，在办公楼里设立了接待室，布置了包间，像“会议室”或“聚会厅”一样，经常以各种名义召集干部吃饭喝酒，在酒桌上开始工作，把酒桌变成了了解、视察干部的场所。
“他喜欢警察排着队喊他‘老大’给他敬酒。”一位中层干部说，程汉经常在饭桌上讨论人事问题，甚至口头任命。“一开始大家都以为只是酒后谈资，但过了一会儿，就正式任命了，跟饭桌上说的一模一样！”
另一名中层干部回忆，程汉上任后，多次半夜召集会议，开会时喝得酩酊大醉，所谓的会议也只是对干部的一顿痛骂。这名干部很反感，认为这毫无意义，耽误了正常工作。但不久后，他就被调离了岗位。
警察沦为“家仆”，公权换私利
程汉作风粗暴，独揽大权，以“霸凌者”的身份，把党员干部对上级组织的服从异化为个人的忠诚和服从，一些不愿意和他建立个人依附关系的干部遭到排挤、打压；一些原本正直的干部为了保住职位，不得不阿谀奉承、拍马屁甚至送礼行贿；而一些向他献媚的下属则进入程汉的小圈子，成为“家仆”。
法院判决书显示，合肥市公安系统向程汉行贿的警察不计其数，既有局领导，也有中层干部，有的给他送钱，有的给他送名表、金条、宝马自行车，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也成为程汉利用职权进行金钱交易甚至徇私舞弊的工具。
在庭审中，程汉被查明的17起受贿案件中，数额最大的是安徽某房地产公司负责人杨某要求程汉帮助其经营公司，收受了一块价值1300万港元的百达翡丽手表。
据了解，杨某在合肥经营房地产、酒店等，程汉安排公安局多个部门、分支机构的领导对其照顾，从拆迁、房产开盘、销售令到劳动争议处理，以及酒店审批、验收等全方位照顾。
通过花钱送礼，可以“摆平事端”、“不抓赌”、“不查酒驾”，还能拿到“四八四九”的“好看”车牌……程汉身为家臣，利用公权换取私利，一边安排下属为各路上司“办事”，一边收受现金等贵重物品，过起了戴名表、玩玉、开豪车的“贵族”生活。
他滥用公款，生活奢靡，只喝茅台酒、拉菲红酒，人称“茅台局长”；他一度迷上摄影，安排下属保安公司购买了一台价值17万元的高档相机；为了给北京的朋友送礼，市交警支队花了20万元以每公斤2000元的价格收购高档绿茶。
利用徇私枉法来解决丑闻
一些警员被程汉视为家臣、仆人，而另一些警员则被程汉变成了“家人”。
据了解，程汉的情妇中，不少都是女警察，有些在局里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但他并不避讳，有时甚至在酒桌上炫耀。
2014年6月的一天，合肥市公安局收到一封写给程涵的信，信里有一个U盘，里面有程涵与一名女警察发生性关系的视频。
原来，两人在合肥一家五星级酒店入住时，被偷拍。
程汉随即接到了视频拍摄者的电话，他态度强硬，安排涉案女警官等人组成“专案组”，为保密，不立案直接调查，违规使用技术侦查手段，另一起敲诈勒索案正在侦办中。
三天后，其中一名偷窥者在安徽淮北被抓获。程汉要求专案组进行小范围审讯，不让其他人参与，并要求他们不要说得太详细，只要查清楚有没有同伙，视频有没有备份就可以了。
经调查，偷拍程涵的人有两个，他们并非针对程涵，而是在合肥三家五星级酒店内安装偷拍设备，以勒索钱财，无意中拍到程涵的视频后，便在网上搜索照片，经核实，发现被指认成程涵的人就是程涵。
在查明原因并销毁视频后，程汉以敲诈者“认罪态度好”为由释放了敲诈者。此时，内蒙古另一名敲诈者被技术侦查人员识别，程汉请求试图跨省抓捕他的警察放弃企图。
案件一直被掩盖，直到2017年初程汉被逮捕后，安徽蚌埠警方才立案调查。同年9月，法院以涉嫌录像敲诈勒索罪判处王某、李某等二人敲诈勒索罪。
对于这起离奇的案中案，蚌埠市法院认为，程汉为个人目的，利用职务之便，故意阻止他人受理案件，其行为已构成徇私枉法罪。
“作风污染”导致腐败现象瓦解
肆意妄为、违法乱纪的“一霸”的个人依附圈，严重破坏了合肥公安的政治生态，程汉被免职后，200余名干部被约谈，包括交警支队支队长宋美华、公共交通支队（便衣侦查）、国家安全局网信办、视频侦查支队政委杨朝晖等一批干部被免职。
合肥市公安局交警大队是程汉“作风污浊”的典型，大队队长宋美华就是程汉提拔上来的，听从他的指挥。
宋美华在局里称呼程汉为“老大”，让下属排队给他敬酒。回到支队后，她也效仿，让下属叫她“老大”，排队给他敬酒。还收受下属钱财，让企业老板“赞助”她买房装修。自己在家外面有情妇、有家庭，还找了情妇，制造“案中案”。
2012年，宋美华的情妇在香港为他生下了一个孩子。后来，情妇的哥哥刘某想让“姐夫”帮自己做一些项目，宋美华便把商人潘某介绍给了他。然而，潘某帮忙联系的项目最终没有成功。刘某便以前次投资亏损为由“补偿”宋美华，并扬言如果拿不到钱，就举报宋美华有私生子、生活腐败。
宋美华十分慌张，安排潘某等人向刘某支付了92.8万元。此事是在宋美华被抓后曝光的，而刘某去年初因敲诈勒索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2年零一个月。
上梁歪，下梁歪，以宋美华为首的合肥市公安局交警支队接连爆出腐败，副支队支队长赵跃东、新站支队支队长李伟、高架支队支队长郭启文、滨湖支队教导员李敏等多人被抓，涉及交通事故处理、酒驾检查、违法记分取消等问题。
警察调职时“送走瘟神”
“程汉闯祸很正常，不闯祸才不正常。”这是警察们的普遍看法。
程汉2007年至2014年担任合肥市公安局局长7年，身为“恶霸”，没有同行监督，还带头破坏监督体系。
据悉，程汉已实行机构改革，撤销公安局纪委，将监察办公室和政工处合并，纪委书记另行任职。
这些年来，程汉不断被举报，但他不但不反省自己，反而在全市公安大会上公开指责别人：“写举报的人都是躲在暗处的老鼠”。
有警察称，程汉成为“霸凌者”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打副局长”是关键时刻。事发后，据说上级部门也来调查，但什么也没做，连一张通报都没有”，这显然助长了程汉的嚣张气焰。
据办案人员介绍，程汉在公众场合是个“霸凌者”，但他也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心生恐惧，有警察曾半夜看到他在办公室里哭泣，而一名情妇也发现他多次从梦中醒来，坐在办公室的床上哭泣。
2014年8月，程汉从合肥市副市长、公安局局长调任安徽省司法厅副厅长。离任时，他在合肥公安网发表离职演讲，将自己比作泰戈尔，“天空中没有我翅膀的痕迹，但我曾飞过”，并邀请干警们留言点赞。
警察们忍无可忍，不少人留言“安息吧”，甚至有人贴出一首《送瘟神》诗：“瘟神去哪了？纸船烛火，天上来。”程寒见势不妙，赶紧删帖，成了体制内体制外的笑柄。
调离后，程汉听到一些传言，觉得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于是将部分财产转移归还。然而法不正，2016年5月，他因涉嫌严重违纪，被组织调查。